戴望舒的“蝴蝶”

戴望舒有两首写蝴蝶的诗。一首是《白蝴蝶》：

 

给什么智慧给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开了空白之页，

合上了空白之页？

 

翻开的书页：

寂寞；

合上的书页：

寂寞。

 

第一行“给什么智慧给我”如闪电破空而来，无须铺垫，单刀直入，这正是诗歌的写法。

“蝴蝶”在中国古典诗词里常作爱情的象征，如“花际徘徊双蛱蝶，池边顾步两鸳鸯”（刘希夷《公子行》）；也作自由的象征，如“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杜甫《江畔独步寻花·其六》）；还可作人生短暂的象征，如“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李商隐《属疾》）。但在这里诗人却希望蝴蝶给我以“智慧”。

更准确地说是诗人看蝴蝶“翻开了空白之页，/合上了空白之页？”好像是要给我什么智慧。“空白之页”是个隐喻，蝴蝶扇动翅膀如书页的开合，书可以给人智慧，但眼前的这本“书”打开的却是空白，可谓“无字之书”，在“智慧”和“空白”之间，构建起诗的张力。再进一步想，书通常是有字的，“有字之书”给人以知识，“无字之书”才可启迪人的智慧。

第二节，如果独立来看，会给我们一个一边翻着书一边愁叹的寂寞的诗人形象。若联系第一节看，这里仍是写白蝴蝶，且呼应“给什么智慧给我”一句，白蝴蝶似要给我什么“智慧”，但最终给我的却是“寂寞”。到此，我们可以将这首《白蝴蝶》理解成抒情诗。不过“智慧”一词提示我们，可能没这么简单。所谓“空白之页”不是在启发“我”去创作吗？而创作的过程不是往往伴随着寂寞吗？

第二首是《我思想》：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第一行“我思想，故我是蝴蝶……”是一个因果复句，从内容看似乎有些费解。不难看出这里化用了笛卡尔那个著名的哲学命题“我思故我在”，只是将“我在”改成了“我是蝴蝶”。（诗人非马在《尾巴》一诗中，也有类似的用法：“天生我材必有/剩余价值。”）后面接的“我是蝴蝶”又让我们想到“庄周梦蝶”的典故。问题是，为什么“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后面三行是一句话，说的是“小花的轻呼震撼我斑斓的彩翼”。“小花的轻呼”有一个定语“万年后”，这是时间的穿越。中间还有一个状语“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强调的是迷离而宽广的空间。尽管有时空之隔，但“我”这只蝴蝶还是感受到了小花的“轻呼”。读者要注意，这里的蝴蝶已不再是“白蝴蝶”，而变成了有斑斓彩翼的“花蝴蝶”。

联系前一首诗，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我思想，故我不再是“白蝴蝶”，我因思想而获得“斑斓的彩翼”，这是多么美的思想啊，我已不像从前那样寂寞而苍白，我是充实的，孟夫子不是说“充实之谓美”嘛。

这里的另一层意味是，人的生命也如蝴蝶一样短暂，思及此，总让人心生焦虑，正像孔子说的：“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一个有思想的人，在他生活的时代，总难被人理解。但他的思想却可以穿越千年，在后世找到知音。

“万年后的小花”，那漫山遍野的小花啊，不正是我的粉丝吗？孔子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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