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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转结构与隐喻 ——李笠《孤独》赏析

2018-07-19 10:01

解观凯

 

 

孤独

    李笠

 

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

在亲切交谈。它们在点头

 

我闻到芬香。它们的语言——香

在它们的根里

 

我抚弄花瓣,我无法说出

它们的名字。我不能把根拔起

 

我查出它们的属性

我嗅到更浓的香。它在我体外

 

但门外的银杏

让我跪下。它说着我童年的语言

 

 

诗题“孤独”告诉我们这首诗表达的情感,由此可以推测诗中可能写到诗人孤独的处境、孤独的情感状态以及孤独的原因。诗人直接以情感为题,无形中加大了这首诗的写作难度,因为诗贵含蓄,诗题既已亮明情感,诗之正文又会创造怎样的回味空间呢?

要分析这首诗,逐句解读恐怕不是一个好的策略,第一句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在亲切交谈”就颇费猜测:初看像个拟人的写法,写枝头花朵的喧闹,但这里又没有树枝或草地的背景;“它们在点头//我闻到芬香”,“芳香”一词可以印证“拟人”的写法,但接下来一句“它们的语言——香/在它们的根里”告诉我们似乎没这么简单。

进入一首诗,有许多路径。只有找到恰当的路径,才能准确理解一首诗。要进入这首《孤独》,从结构入手,也许是一个好的选择。全诗五节。前四节逐节递进:看到花朵——闻到芬香——抚弄花瓣——闻到更浓的香。第五节开头一个“但”字,语意明显发生了转折。这是现代诗常用的“逆转式结构”。所谓逆转式结构就是说一首诗的前面大半部分是不动声色的层层铺垫和渲染,在结尾处却突然逆转,诗意就在这逆转中抖出。比如海子的《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最后一行“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逆转。再比如徐志摩《再别康桥》结尾处也有逆转: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逆转结构的诗,其前后两部分从篇幅来看往往前长而后短,转折部分虽然短,但又足以同前面的内容相称,前后往往构成对照、对比或反衬的关系。在这首《孤独》中,前四节在层层递进中,将语势推向高峰,第五节突然跌落,形成一种戏剧性张力。

诗中所用的意象与其逆转式的结构是相应的。前一部分的核心意象是“花朵”,最后一节与之相应的意象是“银杏”。“花朵”的意象相对普通,其隐喻义一时难以明了。“银杏”这一意象则比较独特。这个三亿多年前就出现于地球上的物种,曾广泛分布于北半球,但50万年前,其他地区的银杏灭绝,只有中国的保存下来。

诗人李笠,1961年生于上海,1979年考入北京外国语学院瑞典语系,1988年秋定居瑞典。联系诗人的简历,就不难理解“银杏”应该是隐喻中国或中国人,而“花朵”就是隐喻瑞典或瑞典人。于是我们可以初步理解诗题“孤独”就是一种身居海外的游子的孤独,“门外的银杏/让我跪下”满含着游子的思乡之情。

不过,这样理解还是比较“隔”的,因为诗中还有一个重要的词我们还未提及,那就是“语言”。银杏“说着我童年的语言”,显然指的是汉语。与此相对,花朵则指瑞典语,“我闻到芬香。它们的语言——香/在它们的根里”,“我查出它们的属性/我嗅到更浓的香”,但“它在我体外”。这是身处异文化语境中的乡愁。

从更深层上讲,诗题的“孤独”是一种语言的孤独。没有相似的经历,可能难于理解。不过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旁证。比如,读这首诗就让我想到韩少功《我心归去》中的一段话:

这个城市不属于你,除了所有的服务都要你付钱外,这里的一切声响都弃你而去,奔赴它们既定的目的,与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拿起电话不知道要打向哪里,你拿着门钥匙不知道出门后要去向何方。电视广播以及行人的谈话全是法语法语法语,把你囚禁在一座法语的监狱无处逃遁。

诗人的孤独不仅仅是身处异国的孤独,更是一种源于语言的孤独。语言是有根性的,即使精通外语,感受到外语之美,但“它在我体外”,只有母语,那“说着我童年的语言”的“银杏”才能给予我温暖与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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